前言
我出生在战火纷飞的年代,感受到抗战八年来,中国人民在日本侵略者蹂躏之下水深火热之苦。今年我八十三岁了,离休在家,闲暇多于忙碌,不由得回忆那些曾经往事,想起抗日尸骨未归的家人,难免有些伤感。老伴在抗日战场上留下的伤疤至今犹存,也成为日本侵华的铁证。南京大屠杀,三十万同胞惨遭杀害,一场灭绝人寰的侵华战争,失去了三千多万同胞,给国人留下了永远的伤痛。血的历史一幕幕在我脑海里闪过,一路走来,腥风血雨,坎坎坷坷,实是不易。今天,祖国强大,国泰民安,人民安居乐业,过着日益幸福的生活。前事不忘,后事之师。为了让子孙万代永远珍惜我们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,我想我们有责任把老一辈的奋斗经历告诉年轻人,提醒人们居安思危,不忘过去,更加珍惜社会主义祖国的今天和未来。
正当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,老伴90周岁生日,我们相伴60周年之际,写此拙文,略表寸心,以示纪念。
因年高忘事如有不全之处敬请函谅。
杜英杰
2015年3月于山东诸城
作者杜英杰与老伴臧桂田1954年照于南京
任何一种奖章都代表着一定的意义,代表着艰苦、坎坷的历程,也代表着成就和辉煌。
2005年当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年之际,中共中央、国务院、中央军委颁发给抗日战争老战士一枚金质纪念章。
回忆在参加革命时,根本没有考虑过将来的发展、出路、奖励和荣誉,只有“战斗”,置生死于不顾,想到的只是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。
1943年春天,有一个贫农出身的孩子,高高的个子,黑黑的眉毛,炯炯发光的眼睛,黑色的小布棉袄,外面系着一根旧皮带,腰间插着一把单打手枪,显得格外英俊,他就是诸城马庄公社唐立戈庄的民兵队长臧桂田。自从日寇侵略中国以来,国人被欺辱、杀害的消息不断传来,他总想找机会多杀几个鬼子。随着抗日青年的不断加入,组成了几十号人的民兵队伍,并和周边的民兵组成了临时联合大队。平时除了零星的、小规模的战斗外,每次有战斗任务时,区中队便通知各村民兵队长把队伍拉出去,配合独立营打游击,捣鬼子的碉堡、埋地雷、炸桥梁,采取了能打就打掉他们,打不了就跑的游击战术,声东击西,把鬼子扰得不得安宁,鬼子就像缩头乌龟一样吓的不敢轻易出来,有时出来扫荡,就打他个伏击,打的鬼子屁滚尿流死伤若干。夜间出击把鬼子的碉堡炸上天,白天就化整为零在农田里干活,摇身一变都成了农民,鬼子上哪去找?小鬼子哪会知道在中国的土地上都是草木皆兵!
在鬼子铁蹄蹂躏下的中国百姓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,在死亡的边缘上挣扎,人们已按奈不住心中的仇恨,救亡的心连在一起,农民放下锄头,要去从军,学生投笔从戎奔向抗日前线。一时间,母亲送儿,妻子送郎上战场的热潮日益高涨,轰轰烈烈,在全国各地展开。
1944年中国人民的传统节日——春节快到了,百姓们像往常一样,希望过上一个和和平平的团圆年,吃上一顿吉利饭。正在忙年之时,一阵锣鼓喧天声震撼着石埠子乡,一排佩戴着大红花的青年,雄赳赳气昂昂地走来,早已搭好的台子上挂着大红色的“欢迎英雄参军”的横幅标语,那么省目。正在这时,一位眉清目秀的青年披红戴花朝台子走来,会场上宣布,欢迎英雄跳台,在大家的欢呼声中,这位青年走上前去,他就是英勇善战的民兵队长臧桂田,他站到台上喊着“我们要穿上军装打鬼子去!”他在一片锣鼓声中光荣的参了军,于是一队胸前戴着大红花的青年也都走上台去向乡亲们致以谢意,他和民兵告别了父母、兄弟、姐妹和乡亲们到部队去了,从此他们便成了八路军老十三团的战士,随着部队到各地参加抗击侵略的战斗。常言道:“八路会飞”。为了打击侵略者,全体将士不怕苦和累,一天行军200余里,飞奔在各个抗日战场,不管刮风下雨、下雪、烈日当头,无一日不战,常经青岛、胶州海洋、胶南沿海各地,诸城、坡里、安丘、莒县、临沂、五莲、蒙阴、潍县、沽河等地狙击打鬼子,躜山头,反扫荡,保护麦收,保护群众转移,下雨一身泥,下雪爬雪地,身穿干线子单褂和一件没有棉花的夹袄,匍匐在雪地里打仗,不怕天寒地冻,炎夏酷暑,天天在枪林弹雨中度过,吃睡更谈不上。在严冬季节,有时打完仗正要吃顿热呼饭,突接情报,就马上出发,一口也来不及吃就奔向战火弥漫的地方,一路上边跑边从干粮袋里拿出干的像石头似的糠饼子,填在嘴里慢慢地嚼,好点的干粮都让给转移的群众吃了。这样一跑就是百十余里路,夜间伸手不见五指,坎坷的小路来回就是二百余里,跋山涉水,天天如此,打了就跑的运动战,敌住我扰的灵活战术,炸铁路、炸桥梁的破袭战、地雷战,把鬼子打的胆战心惊。大家疲劳不堪,行军路上只要一声命令:“停止前进,抓紧休息”,这时战士们一坐就睡着了。出发的命令一下,一觉未醒的战士们忙揉揉眼爬起来就又走向征途,开辟新的战场。
一年365天,天天都是打仗,大小仗不计其数。参军后不久,桂田被调往战地救护队,当了救护员。战地救护员必须具有不怕牺牲,勇敢战斗的精神,哪里有枪声就要冲向哪里,他们和战斗员一样,同样有受伤和牺牲的危险。开阔地上,敌人扇面式的扫射,使封锁线上的战友们一片片地倒下,伤亡不计其数,壮烈的情景残不忍睹,他顾不上难过,心中只有一个念头,就是不能丢下任何受伤的战友,拼上命也要把他们抢下来。在密集的炮火下,大雨倾盆,遍地泥水都被鲜血染红了,他打着滚儿奋不顾身地去抢救在泥水中的战友,包扎好了伤口再连滚带爬地救下来,汗水和雨水混杂着血水,湿透了被战火烧破的军装。一次战斗中,鬼子的炮弹在附近爆炸,就在爆炸的一瞬间,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伤员,巨响声后,他被震得耳聋眼花,忙爬起来查看伤员的情况,还好安然无恙,便急忙驮起伤员向前爬。这时,突然发现地上有一道血迹,摸了摸额头上有血才知道是自己受了伤,顾不上包扎,先把伤员送到急救站要紧!跑出急救站,抠出头上的弹片,简单包扎一下又重新回到战场。将士们的口号是“人在阵地在,重伤不叫苦,轻伤不下火线”,每一个受了伤的指挥员和战士,都是为争取胜利的时机在坚持战斗。他们与侵略者激战不计其数,打死打伤俘虏鬼子若干,缴获鬼子大批武器弹药和其它战利品,屡次取得辉煌战果。战斗中,臧桂田多次立二、三等功,并光荣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。
臧桂田荣获的奖章
经过八年艰苦卓绝的斗争,中国人民付出了巨大的血的代价,赢得了最后的胜利,日军宣布无条件投降。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长期斗争中,他一直跟随着大部队转战祖国各战场,经受着战火的洗礼和考验。
在和平年代中为了祖国的经济建设,主动请缨到最艰苦的地方——北大荒。
1958年王震将军号召十万大军到边疆的命令下达后,他踊跃报名去北大荒,这里的冬天是零下50度至45度冰冻三、四尺的冰雪世界,一望无际的白雪,覆盖着大地,大烟炮一刮就是数日,北风夹杂着雪粒呼啸着,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。到了夏天沼泽遍地,小咬大蚊子无数,这里百十里无人烟,野狼成群,极其荒凉。此时,他们刚有了一个3个月大的孩子,战友们劝说不要去,可是他坚持自己的决定。那里没有房子,只有扎起马架子住,冬天里到处透风,不能避寒,夏天小咬大蚊子成群咬人,马架子在水面上架起来,睡在里面特别潮湿,因此,必先挖沟排水,然后修路建房。经过六年的艰苦奋斗,北大荒变成了一个国营农场——星罗密怖的粮食基地,变成了米粮川。他们是北大荒的开拓者、建设者、创造者,他这位老兵也是在北大荒献出青春的一员,也为建设北大荒立下了汗马功劳。他是850农场独一无二的卫生所长,在农垦局麦收时被授予过“飞刀手”的光荣称号,并立过一次一等功。
作者杜英杰与老伴臧桂田2010年照于北京
1963年调回山东诸城老家,这时他已是一位四个儿女的父亲,这些儿女也都是生长在北大荒的孩子。第二年组织上把一份印着国徽的任命书发下来,任命他为诸城县人民医院业务院长兼门诊部主任。工作中,他冲在一线,救死扶伤,以高尚的医德救治危重病人。他曾多次为昏迷的病人做人工呼吸进行抢救,直到病人苏醒。还有一位18岁中学生名叫王维明,在夜间入睡后严重煤气中毒,口吐白沫不省人事,十分危急,他采取了换血的办法,一边输入新鲜血液,一边进行体内血液的输出,三天后孩子醒来时,已是一个血液全新的青年,他活过来了。孩子父亲感激地说:“孩子自幼失去母亲,是自己把他拉扯大,现在又是院长给了他第二次生命,还给我了一个儿子,我永远也忘不了救命恩人。”出院后还写来了一封感谢信,注明他是五莲县石板桥人,孩子名叫王维明。还有传染病房的破伤风病人,病情危急,他想尽办法,用中药把病人从死亡线上挽救回来,深受病人家属的好评和感激。一次一个危重病人已是奄奄已息,随时都可能死亡,这个病人是农村的,他是一家人的顶梁柱,他十岁左右的小孩跪在地上哭喊着:“叔叔、叔叔啊!求求你救救我爸爸吧!”他扶起哭喊的孩子说:“孩子快起来,我会全力救你爸爸的。”经过二十多个小时的奋力抢救,终于把孩子的爸爸从死亡线上救回来。像这样的例子对他来说很多很多,举不胜举。由于他的认真负责视病人为亲人,病人生命高于一切的精神,治好了很多危重病人,感动了不少病人和家属,曾多次送鸡蛋等东西来感谢他,都被他婉言谢绝。他几十年如一日,把“责任重于泰山”,“视病人比天高”。他常说的一句话是:“人的生命只有一次,抢救病人是自己至高无尚的责任。”他制定了严格的工作制度,工作人员必须提前到达工作岗位,做好一切准备工作;按时交接班,严格检查病人的用药,视病人为亲人,铺床叠被,洗脸洗手,换衣服,捉虱子,擦身,洗脚,端屎尿等等,护士必须条条做到。医院的工作井井有序,并为医院管理积累了很好的经验。在计划生育初期,多数人害怕留后遗症,对身体有伤害,针对这种思想,为打消他们的顾虑,身为领导又是医生的他,瞒着妻子和母亲做了结扎手术,为全体干部职工带了个好头儿。
他还兼任诸城卫校的校长,在教学上也付出了辛勤的汗水,他以理论联系实际,耐心细致的讲解,直到学生听明白为止,并且讲到了在战争环境下的战场救护,他在卫生战线上培养了一大批人才,有的人后来也成为了医院院长。
他带领医疗团队做出优异的成绩,多次被昌潍地区评为先进单位,优秀员工也层出不穷,多次和他们一起出席了昌潍地区先进人物代表表彰大会。
他的战斗经历,足足可以和儿女讲三天三夜也说不完。如何和鬼子拼杀,如何转战祖国各战场,战斗的残酷性和战友牺牲时的壮烈情景,以及自己怎样在战场上和鬼子拼杀并抢救伤员立功。有人问他头上的伤疤时,他风趣地回答是:“打鬼子留下的记号,这点伤不置得一提”。
1968年是文革时期两派斗争最激烈的时候,领导干部多半被打成了“走资派”,受批判、被武斗、串核桃、拳打脚踢,这种武斗风是一小撮别有用心的人为了名、权、利大打出手。这部分人在一个晚上,把照明灯关掉,骗他出去,来回串着打,我连忙跑出去打开路灯,这时,这些见不得人的人迅速散去。又一次他被拖到医院的大街上推来推去“串核桃”,这些人专打人的颈椎和腰部,因为这是人体的重要部位。突然重拳朝他打来,把他打了个嘴啃地,还用脚连跺加踢,我急忙跑上前去,喊到:“不准武斗”!把他拉起来,用身体护着他让他快走,心里真是又是气又是痛。这时有一群学生跑来,把他护送到县委,从此,他离开了单位。医院也随之在一小撮人的指使下,工作瘫痪了,成了一盘散沙,不干工作去闹派性,并扬言要砸死他和他的孩子,在无奈之下,我便把孩子送出去了,一个人挨打挨斗,即无安身之处,也无工作岗位,只是天天改造,干重体力劳动,还有无休止的批判会。激烈的斗争过去了,他才回来复了职,恢复了有序的工作。
文化大革命中,虽然他和他的家人受到莫须有的欺辱,他没有工资,没有安定的生活,但他复职后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别人,包括那些曾经批斗过他的人;每逢提工资时,名额有限,自己又在符合条件之列,但他却放弃了机会,多次把名额让给低工资的下属,连续20多年没提一级工资;他现在已是91岁的人了,逢人称赞共产党好,总说:离休那么多年不工作了,共产党还没忘记这批抗日老兵,常常给他们涨工资,想想牺牲在战场上的战友,真是天大的福气,参加革命时哪想到过这些。
中国人民抗日战争60周年胜利纪念日时,党和政府没有忘记他,由党中央、国务院、中央军委颁发给他一枚金质纪念章,全家人都为他高兴,想让他照相留念,便把以前妻子给他保存的解放奖章、最可爱的人等纪念章拿出来,都给他戴上,他说自己怎么有这么多奖章?他哪会知道这些宝贝已保存五十多年了!这一枚枚的奖章,都是他光辉历程的见证!顿时一种由衷的喜悦和荣誉感,在他布满皱纹的九旬老人的脸上显现出来,趁他高兴的一刹那,小女儿迅速按下快门,留下了这有意义的永久记忆。